2007年6月30日 星期六

2007/06/25, Down Colorful Hill/Red House Painters


Red House Painters首張專輯Down Colorful Hill, 1992 4AD

2007/06/25。 在將近十五年後,2007年六月,再度回到台北不到兩、三個星期間。你經常性的來到那三角街轉角對面的小廣場。我看著你一動也不動的站在那裡,眼睛望著對 面那座建築,然後仰頭望那棟建築物上面的天空。似乎,你在找尋什麼可辨識的符號,瓦片或只是建築物外型的邊線。也許,你什麼也沒在想。你只不過是在跟那棟 建築對視。像是,這樣,他會認得你。他也許還認得你,在經過這麼多年過後,他會認得你凝視他的樣子。雖然,你其實並不記得了。你不記得曾經有多少個夜晚你 一個人,你一個人就在台北的街頭晃蕩整個夜晚,你在期待所有可能突發的事件,你在等待屬於你自己的醜聞,你在張望,在街頭的另一個角落,有人的鞋聲如此熟 悉的向你走近,你靠向那鞋聲走近的街頭。在黑街的暗影,在街燈的默不作聲。在電影院的外邊。那裡,就在幾個街道的遠處。那些夜晚,你不再記得了。我知道你 並不知道那些夜晚怎麼了。我知道你靠向那街道並非為了所有向你走近的鞋聲。我知道其實你什麼記憶都沒有。十五年過去了。你就站同一個位置。而你並不知道。

我向你走近,與你擦肩而過,你沒有轉過頭,你沒有低下頭,你還不認識我。曾經,我走過你身旁,你還不認識我;現在我走過你身旁,你還是還不認識我。我們,你跟我,我們不曾相識。

而 我,而我總在某些夜晚走在你身邊,你感覺有一個人靠向你的背,你感覺一個人的呼吸如此貼近,你感覺我的手溫撫摸你的頭髮,你的臉,你的胸膛,你的身體。十 幾年前你望著那棟建築上方天空,望著街燈,淚水盈滿了你的淚眶。你知道那飄忽的溫度。有一個人,我,就在你身旁。而你怎麼也看不見。我猜想,你知道,你這 輩子都不會與我相遇,雖然,我們,你和我,在近乎無人的街道轉角,望著地面燐燐閃耀的一層蛇皮。

然 後你都忘了。十多年後。你又來 到三角街轉角的對面,你經常性的來到那三角街對面的廣場。抽著煙,安安靜靜底,彷彿你從未來過這裡,這是異鄉大城市熱鬧的一個街角。就在我就要消失在一條 街道的長度時,你就這樣轉過身來,凝望身在遠處我的背影,像是記起一個曾經的身影,那身影,我的身影,你像是很熟悉很熟悉,像是見過了千百次了。而你只是 繼續看著我走到消失不見。像是你的一處私密的傷口,你用手把它藏起來,你藏起那道傷口就像藏起一件只屬於你的玻璃彈珠。你用手塢住那傷口,在黑衣的裡面, 血液緩慢滲透黑衣的外面。而你只是平靜無事一般,你不喊痛。

接 近十五年前,有一個人從三角街轉角對面的廣場走過小小的街道,走進 那棟建築,他走進那棟建築的二樓他幾乎沒停下腳步。有一個人就直接走向架子上標名R的位置,他翻尋Red House Painters。他拿起那張有張床的封套。他買了那張CD。有一個人買了一張Red House Painters專輯Down Colorful Hill他並不知道那張CD是什麼,是誰在唱,是在唱什麼,他什麼都不知道,但他卻非常滿意。在開往淡水的車子上他一直緊緊握住那張CD,像是握住一個 被他藏起來的一道傷口。他買了一張他在音樂雜誌的廣告上一看就喜歡的CD。其他的,他都曉得,他曉得他雖然什麼都不知道,但這張CD會是他最喜歡的一張, 他知道,裡面會唱著他最熟悉的什麼。他曉得就像那曾經靠在他背後,曾經撫摸他的髮他的臉他的胸膛他的身體,那個他。他知道他永遠也不會遇見他,但他知道他 永遠就在他身旁。就算他多年後他什麼也記不得了。什麼也記不得的有一個人,在下雨的午後醒來,望著枕邊,他睡眼惺忪的摟著被窩,他摟著那熟悉的體溫。他摟 著那體溫就像腦子裡藏著一張不斷轉動著的, Red House Painters的首張專輯,Down Colorful Hill

MusicBox: Down Colorful Hill by Red House Painters




歌詞,請見這裡


Mark Kozelek,圖片出處Red House Painters 4AD profile




2007年6月8日 星期五

2006/03/14, Mysterious Skin



2006/03/14,禮拜二。還是好冷的一天。我總想著要記下一些想法,在一個月前,二月十五日下午去看《神祕肌膚》的時候。還有那天跟TJ約在試片室見面,聽她講她突然陷入僵局狀態的一部她正在寫的電影劇本。有人願意投資她拍一部有商業性的電影。她要寫出那個劇本。

這 是我第三次看荒木(Gregg Araki)的《神祕肌膚》(Mysterious Skin) 了,前兩次在前年的影展。那時我只想著,我要再看一次電影。我想要記著這部電影。原因只是我想再次感受兩個人站在深夜的露天電影,空白的螢幕, 女孩把旁邊的喇叭側到耳朵旁,像在聽一隻空空的海螺貝殼,然後,她說,聽,那是天上的聲音,然後在緩慢低緩的輕微音樂中,天空下起了大雪。我就只想看著男 主角坐深夜的地鐵從Coney Island回到我想是曼哈頓的哪裡,他半邊臉的血和沾血的袖子,他坐在靠窗的位置,臉色恍惚。或許有那麼一段他在聽耳機,耳機裡正是Slowdive的 一首歌Dagger,那是我最喜歡的一首歌,我在戲院的黑暗中用嘴巴的嘴形跟著唱那首歌,好像唱到腦子的最深處,我腦子開了一個洞,聲音就鑽進我的腦子的 某個位置。我想荒木拍了一部不可能的電影,而同時,那細微輕柔的音樂,像是讓空白顯影的化學藥劑。

時間好像在某個瞬間回到了一九九四年。 當時時報出版了戴爾.派克(Dale Peck)的第一本長篇小說《男人的愛人是男人》(Martin & John), 他們給了我排版稿,希望我幫他們想想該作些什麼。我喜歡那小說,雖然我不知道我能作什麼。他們連帶給我了一本Mysterious Skin的proof,要我幫他們作書的評估。這就是我讀到小說的原因。這兩本小說出版的當時在美國極受注視,只是Dale Peck的後愛滋強度更迫近些。Scott HeimMysterious Skin,我看得很慢。然後我告訴他們,若你們已經出版了Martin & John倒 可以過個一定時刻再出版這本,兩本有些相似的地方,都很詩意,同時也極其野蠻和暴力,以體貼的詩意重重包覆了那暴力,那傷害。都是勇敢的作家。 然後我把書還給了出版社,出版社沒說什麼,此書中文版的可能就悄悄沈入時間的大海裡。不過我倒一直記得有機會要去買本二手,1998和1999我就在二手 書店找Heim的小說,我買了他的兩本二手長篇小說集Mysterious SkinIn Awe(而Heim最進才剛寫完他的第三本長篇,時間已經差不多隔了接近十年了),而98年我初到紐約時戴爾.派克的新書Now it’s Time to Say Goodbye正 好出版(書的確有點過於龐大),我經常在書店摸那個精裝本的包裝,包一層壓克力的書衣,哇,我想,最後我就用花25塊錢美金把書買回到出 租的小房間。那裡的小書櫃都被一堆書裝滿了。我不可能讀的完那些書的,但我相信有一天我都會把他們看完。我都沒把它們看完。我變了,整個世界變了。 Mysterious Skin在 隨後2000年到2001年我搬了三次家而不知道掉到哪了。有趣的是,你在世界的某個城市的一些地方(包括路邊)買了一堆已經流浪了好一陣子的 書,然後這些書繼續隨著你流浪,從一個租屋到另一個租屋,然後在一間租來的小公寓裡,老是雪崩的房裡繼續流浪。直到有一天,你在雪崩的哪個角落又遇見它 了,也許你就會真的下點決心找點時間來慢慢讀。有一天,就在這兩三天,我突然真的明白,為何有人會在進入職場的環境中成了一個老是累到只想腦子可以空白的 狀態。會突然進入你的朋友都很詫異你竟然連哪些人哪些連續劇你都可以說得清清楚楚,你幾乎老是讓你的老朋友傻了眼你竟然每次見面都可以講不同的影集,一季 一季講下去。突然地,你的房裡有一群孤兒,就躲在你不知所以的地方,你偶爾碰到它們就摸摸頭,然後放到哪個地方,然後就忘了。就像累倒的父親那樣,摸摸小 孩的頭,然後說乖去睡。然後翹起二郎腿跟你的遙控器,然後昏倒在你的沙發上。就好像,曾經有個什麼,竟然你背也彎了,就轉不了身了。有時,你就突然茫茫然 的想要跳到電線上,這樣掛在那裡,晾在那裡,像一件烤焦了衣服,電通一下,觸電過後。這樣,頭髮匯呈爆炸狀,膚色會更黑,而頭,會更有電力。從一邊的指尖 流進,繞一圈,通過心臟,從另一邊的指尖流出。這樣好像不會電死,只怕心臟受不了而已。

(GREGG ARAKI)

每個人變了,世界變了。這兩個當年似乎很生猛的作 者,隨後境遇似乎開始一直在打擺子了,曾經有個時刻Gus van Sant可以拍出很多人感覺到那戳進胸膛的電影My Own Private Idaho,那時節總有那麼強的憤怒那麼強烈的生命影像在辯證一些處境的極其真實和,抽象(超速恍惚,或,緩慢恍惚?)。突然地,那些命題都消失了。 2000之後,2000年之前,一瞬間真的像是2000年前了。這就是Mysterious Skin之 所以讓我錯愕的原因。Araki拍了一部十年前他該會拍、但現在的他,老了的他來拍會更細微體貼,的一部似乎十年前的電影。雖然那命題,是無時 間性。只是無時間性在這個時間徹底渙散的現在,已經像是一個過期發酵的果醬。有些什麼,在新鮮裡,已經像是果醬了。這很古怪。但又很實在。荒木某方面來說 又被他的時代錯過了,某方面,曾經年輕的人們,都在開始進入某個時刻的瞬間,被時間一下子給出賣。連穿著太空衣的外星球人都會感染躁鬱症,他們會錯以為自 己是曾經有翅膀的人類,不過現在穿著中年人的皮肉,手提一隻公事包。就歪倒在沙發上,夢見自己卡在電線上,就像隻烤熟了雞(這難道是《落跑雞》的動畫寫 實?)。Slowdive,呀,Slowdive,荒木選他們三首歌。這些歌,都是上個世紀九零年代初的專輯。最近都重發了,三張Slowdive的 「新」專輯。我喜歡這些新專輯,還有舊專輯。我在我的流浪兒裡撈起它們。你才會真正明白,你真正失落的並不是你的過去,你所失落的,是你的現在。過去都好 好的,只是跟著你繼續流浪。

或許,布西亞都說過了什麼。這「完美的罪行」?這L’Echange impossible?

還 是,我把事情看得太底片或「負片」(negative)了。在一個陰暗的角落,在其中它自行「曝光」顯影,或者說那陰暗之光投向了有光的地方,在陰暗的角 落的底片早已顯影,而在暗房裡顯現那陰暗之光投向有光的地方的那一瞬間。但是,那一瞬間,情況是,整個世界才是那陰暗角落裡的底片。就這是我對現在的想 法。

那天,看完電影,TJ一直說荒木 老了。我笑著說,老了?她說,要是他以前就會給它開個幾次槍,血流滿地,一副天 老子我也不管的樣子,的那種很壞男孩的喜劇笑料。我笑著說:是呀。不過這部電影要是那樣就慘了。它需要的正是溫柔。讓你看到他溫柔的一面。不過不少地方還 是很荒木的,像電視上老是在放那種B的恐怖片。活死人,電鋸狂。血到處噴滿地的。我想奇怪的是,在Scott Hiem的第二本長篇In Awe就在玩美國西部那種殭尸故事的類型,至少在外表上。

我 們走向一家西門町範圍內以蜂蜜蛋糕出名的店,她買了一條蛋糕。我們到前一天我 也去的那家老咖啡館,叫什麼的,我老是忘了,不過那店面很老了。我們在那裡喝咖啡,看那冰滴的咖啡一點一點一點在那裡,談她的電影劇本,吃蛋糕。不過我不 能在這裡說她的劇本,我想起大概十多年前,一個朋友要我幫他寫個電影劇本,我把極為複雜的故事大綱告訴他,他說千萬別告訴任何人,否則他的電影還沒有拍, 就已經被別人拍走了。我想的那個故事,有所有的細節,一共是四段式相互交錯,發生在一家MTV店,實在極其複雜。他沒再說什麼。我也沒寫下真正的劇本。直 到有一天我看到他的一部短片,故事的模型都在那裡,他掛了我的名字在劇本上,但我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因為我根本沒把劇本寫成文字。只有我在腦子裡那個告 訴他所有細節的故事。我的意思是,我不能透露她要拍什麼。因為,會出現在突然上映的一部電影裡。Well。生命中或許有太多的巧合,而且不斷發生。譬如說 我一直想要寫個故事,有關一個瞎子老在拍照要路人告訴他拍了什麼,然後我就看到一部很精彩的電影,故事差不多就那樣,電影名叫Proof《情如物證》,是 一部我很喜歡的澳洲電影。

總 之,我們在討論那種古怪的喜劇電影,那種鏡頭不動,所有的細節都在單一鏡頭裡,很像很真實或日常現實,但動作 和對白卻離奇古怪到匪夷所思。我就想起哈特萊。突然,很想念哈特萊。他拍了一部怪物電影因為慘敗就沒再聽說他了。這些當年非常勇猛的獨立製片導演在小公司 相繼倒掉或是被好萊塢收購後,必須某方面在大一點成本的壓力下多賣掉一點點自己,多一點商業後,情況卻幾乎是每況愈下。有些導演突然就這樣失了蹤。的確還 是每年有多到不知有多少的低成本獨立製片,卻相對沒有什麼太驚喜的電影。直到上個禮拜,我看見發了DVD的《偶然與你相遇》(Me and You and Everyone We Know), 是我這幾年看過最好的獨立片電影之一。會讓我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讓我驚喜的東西。那就是獨立製片的小成本電影內在的能量。那是一部很聰明很漂亮 很細心的電影。格局小,典型的美國小鎮的一堆小怪胎(我們都是或多或少的小怪胎),卻相互連結,以慧黠的幽默,讓一些生活的什麼成了藝術的一部份。藝術不 是藝術的藝術(well,就寫成藝術≠藝術*藝術),而是生活的萃取,在每個小細節上。逗笑卻又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