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I get to know I get to see I never going back again And it's real How I feel I never going back again I never going see you again…… 高 分貝的電吉他擾亂有一個人的睡眠,他翻了翻身子,踢被子,裸足在找尋那被褥外的冰冷,然後他才感到安心。Walkman的耳機掉在床褥之間。他大聲的狂號 起來,被自己的叫聲驚醒幾秒鐘,有點困惑的,然後用被子把自己的耳朵包起來,再一次的睡著了。高分貝的電吉化在被褥外繼續響著,在耳機裡面。這時窗的外面 正下起一場細雨。細細的打著對面空屋頂亂爬的絲瓜棚架,打落了幾朵小小的黃花。細雨綿密的下著,像是整個世界徹底的搖籃曲尾音,哄著他繼續入睡。這時一具 淹溺的屍體順著河水飄流而下,沿著亮閃閃的陽光和浮冰的冷光,在一個沼澤地帶擱淺,然後悄悄登陸,停棲在一片春天的曠原當中。 明 亮的 陽光很快的曬乾他。他仰著臉就躺在新發芽的草地裡。一張新刮好鬍子,洗得很乾淨的臉。而他那裝滿栗子、核桃果的湛藍風衣繼續飄流而下,抵達大海。現在微微 的春風吹著他金色的髮,他臉上細細的毛髮,微風吹著他有著密密孔雀藍花紋的白襯衫,鈕釦鬆開,稍稍袒裸的胸膛,微風吹著他裸露的雙足。他笑著,就好像他只 是睡著了而已。所以有一個人在睡夢中也輕輕的笑了起來,這時外面的細雨早已經停了,秋天的陽光沒有暖度的照著這個世界,就像另一首襯底的悲歌的尾音。窗外 搖蕩的樹影斑駁的落在他的床褥當中。 很 快的春天的花全盛開了,他就好像躺在一張巨大的花床一樣。幾片掉落的花瓣掉在他乾淨的襯衫上, 替他的衣服上色。很快的,高大群樹的葉影侵染了他,陽光明亮的宣稱他的年輕和愉快。他繼續閉著眼,他笑著,溫潤的臉色和膚色。很快的所有的小孩環繞他,手 拉著手將他圍在中間跳舞。很快的他的身體緩慢的沉入泥壤當中,所有的種子依附著他抽芽,一整片的草原和一整片的花園。然後春天過去了,更吵的夏天過去了, 花朵開始凋萎。花屍開始埋葬他的臉,他只是笑著,而睡夢中的有一個人閉著的眼開始淚濕。他又翻過身去,耳朵就貼在耳機旁,歌聲流進夢中。 …… A single bed in an ocean of failure A single room for the debris of life And the people who come have no time for Long dead flowers dried out in summer……
窗外的細雨早已經停了,帶有水氣的陽光不久就把這一切曬乾。鳥聲混在初露的陽光中,很快的外面的喧譁就取代了一切,世界安心的恢復原本的節奏和噪音。有 一個人在睡夢中掉下淚來,他撥開那叢生的草,找到一張快要被埋盡的臉,一張和他一樣的臉。只有髮色和眼色不同,一具他自己的屍體,有一個人用自己的身體再 一次整個埋葬他。他臥倒在那一整片的草原和新挖的泥土。淚水沿著泥壤流到草原裡,流到枕畔。他醒來了。但他一點也不想醒來。耳機裡高分貝的電吉他聲響了起 來,像放大到極點的電波雜音。……I never going back again……I never going see you again……。窗外一輛摩托車引擎的尖叫滑過,拙劣的鋼琴練習曲和南管的沙啞全衝入他的床褥。有一個人只是呆呆的繼續流淚,他一點也記不得了,他只知道 有一個人離開了他的夢,只留下他一個人絕望的醒來。然後他把眼睛閉起。他再一次把眼睛張開。望著天花板垂下來的日光燈。這裡並不會因此而更亮一些的。耳機 裡的歌不懂得停止,它只是繼續流動著,在離他耳旁有點遠的地方,他聽不清楚,但他很清楚那一首歌,所以就算是他其實聽的非常地清楚。在遠方的電話鈴聲中, 在隱約的市場人聲裡,在呢喃的裸燈泡……。他又翻了身,毛髮擦過臉龐的刀聲,輕脆割裂,像是最親愛的。
…… One light bulb hanging for light High above the one roomed ceiling And safety absolutely the one thing That's not required……
他繼續抽著煙,偶爾擦一下頭髮,耳旁是CD player的耳機,一張他很清楚的CD晶片在快速度的轉動著,他凝視桌燈下的CD player旋轉,他盯著秒數的跳動,就像是無事可作,就像是忘了他還能作什麼,他就這樣偶爾呵呵,呵,呵哼著。煙塵在唇際非常焦燥的向上,盤繞著光,唯 一不肯慢下速度的。這時,窗外明亮的樹影斑斑駁駁,落在花被上,落在一個睡著的人的黑髮上,他的髮就散在那裡,像飄浮在夢的波紋當中。他又翻了身,耳朵貼 近Walkman的一隻黑色的耳機旁。聲音再度流入夢裡。有一張臉被埋葬在草叢底下,一整片明亮閃著光的草尖困惑著過路的有一個人,只要他一睜開眼,隨風 搖擺的一百萬的光點就衝向他的眼眸,永無止盡的跳動。……I get to know……I get to see……I never going back again……。灼熱的陽光雕刻出他的身影,他就踏過一具埋葬在泥層中的身體,他的胸膛和肚腹。透過厚重的泥壤,他聽見有一個人的足音越來越遠,越來越 遠,就像是曾經越來越近。突然那足音在快要消失的時候停了下來。有一個就要消失在樹林的人突然停下腳步,他轉過頭來,斑斑駁駁的暗影在他的臉上。在高分貝 的電吉他聲中,他只是努力的盯著遠處草叢裡微弱的光,被埋葬的人的前額就亮著光。而這裡一切都將會陰暗下來。 …… Dull window where miserable light strains The blue smoke and paper peeling Sympathy for the world on the outside And long dead flowers dried out in summer You wait at the window You never could break the habit …… 當 然,陰暗下來是不可避免的,只要你習慣了,一切將十分十分的容易。只是,他還沒有學會習慣。他繼續盯著黑色盒裝的CD player內裡等速度轉動的晶片,失神的凝視著規律跳動的時少數,專心地,等待下一個數字,默念那一個想念的數字,期待那個數字,看那個數字跳過,離 開,然後思念起那一個離去的數字,等待它再一次到來,就像一個沉重的心事,他專心地,很有耐心地,唯一有耐心地,對待一組不斷跳動當中的某一個數字,甚至 忘記耳旁持續著在走動的每一首歌。隱忍,他隱忍著,一個數字對他的驕狂。直到叼於嘴角的香煙,煙猛衝著突襲他的眼睛,直到他不得不閉上眼,直到他不得不逼 出淚水。這時擱淺在河對岸曠野的屍體正躺在一床花的被褥中,那些豔紅的花像火燄一樣的燃燒著,而他就像漂浮於大火當中,平靜而安祥。緩慢地,緩慢地,沉沒 的草根和髮根,浸著流光。雖然這一切在夢醒以後,只有火的灰燼會被記起,就像一個殘存的輪廓,褪了色的油彩的一道殘虹。他用指尖抓起CD片晶亮的背面,他 望著在桌燈下晶亮的虹光,他盯著他自己。晃動它,以各個不同的角度,他以他的頭像探望著整間屋子,屋的造型歪斜。很快的,他的呼吸讓它蒙上一層薄薄的霧, 虹光依舊閃耀,只是灰掉了一張臉。他用指尖輕輕的撫過它,裝入CD player當中,孩子氣的,像是第一次發現那些黑色的按鈕一般,他隨意的玩弄那些速度,玩弄秒數,最後他停在那一首歌上,聽了一分鐘他就忘了聽,只把耳 機拔下來丟在桌上。開始剝牆上白漆霉壞的部份,一堆白色的粉末剝落,掉了下來。耳機裡的歌聲抵著它們播放,如同遠方。他不會聽見的。
當 夜色完全佔領小巷深處一間小小的屋子時,枕畔的 Walkman仍在轉動著,桌上的CD player繼續轉動著。再也沒有人還在那間空空的屋裡。只有音樂等待一雙耳朵貼近耳機,貼近它,以及他。有些時候它們都重複的轉到同一首歌,唱著:…… Life just sows but after the reaping sleep……Life just sows but after the reaping sleep……。他就只是把一隻手的手心緊緊的貼著冰冷的窗玻璃。他盯著暗角隱隱在閃耀著的光點,那是一個銅幣。他一隻手在外衣的口袋裡摸著一個一模一樣 的銅板,撫摸那浮凸的頭像,撫摸那熟悉的冰涼。然後火車停靠在遠方一個小站的月台兩分鐘左右,繼續開動,他早早就已經睡著了。大提琴的聲音淹沒了他,他睡 得很熟。很熟。1995年12月12日
註:Long Dead Flowers Dried Out In Summer是Shelleyan Orphan 1992年專輯Humroot中的第十首歌。〈Get To Know〉是Underground Lovers 1992年專輯Leave Me Blind中的第十首歌。〈Minor Blue〉是大提琴家David Darling 1980年專輯Journal October中的第五首曲子。
You may tire of me as our December sun is setting 'Cause I'm not who I used to be No longer easy on the eyes These wrinkles masterfully disguise The youthful boy below who turned your way and saw Something he was not looking for Both a beginning and an end But now he lives inside someone he does not recognize When he catches his reflection on accident
On the back of a motor bike With your arms outstretched trying to take flight Leaving everything behind But even at our swiftest speed We couldn't break from the concrete In the city where we still reside And I have learned That even landlocked lovers yearn For the sea like navy men 'Cause now we say goodnight From our own separate sides Like brothers on a hotel bed
You may tire of me as our december sun is setting 'Cause I'm not who I used to be
這 個怪僻──從我看見第一張照片開始──就一直都會:我會翻到背後,透著光去看正面的隱約的輪廓,或是用手指去摸那照片裡有什麼。這舉動其實跟在讀一本書很 像:同一張紙的兩面,不是透光去看背後,就是用手指去摸那些字。一直到現在我最大的樂趣就是去摸早年排板印刷(撿字)印出來字的痕跡,在深深淺淺的印烙 裡,好像你可以摸出一片風景。(難道生命最大的樂趣,這難解的謎,就是像一個盲人在撫摸點字譜嗎?)這個難以理解的怪癖直到今日,就算我在網路上看到照 片,或是數位相機拍照輸到電腦,我還是會對著螢幕的平面,下意識的用想像把每一張翻一下,想要看見照片的背後。這行為就好像在猜疑所有的照片都只是,一張 紙的平面,正面和背面,立體的透視景深不過只是個幻覺,光影(那身在那裡的肉體存在──每張照片前面有台照相機;有個站在那前面的人)所玩耍的一個接近寫 實的非寫實。是hyper-reality。這個行為某方面,或許,就像荷蘭小說家Cees Nooteboom所寫的一本小說,In The Dutch Mountains。 小說裡有個寫某種童話的人,這個西班牙老人,平常的正職是公路的監查員,暑假喜歡到空曠的學校教室趴在小孩子的書桌上寫書,在遙遠的 城市出版,印量極少而且幾乎不曾出現書評,他正在構想的這本書,寫的是荷蘭的馬戲團,而故事是成人版雪后的翻轉(想想安徒生那個悲慘的童話)。他說: there is a similarity between writing stories and building road: you are bound to arrive somewhere some time。然後他又寫到:I can read a landscape like a book.雖然有趣的是:這本小說裡並沒有任何照片,沒有任何一張圖像,一切都是字的組構。風景不過是一種書寫出來的「風景的概念」,或說「風景的敘 事」。而這不是一本有關風景的小說,這是一本有關書寫的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