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8月17日 星期五
shooting gallery:Just D1; just C13
這 個怪僻──從我看見第一張照片開始──就一直都會:我會翻到背後,透著光去看正面的隱約的輪廓,或是用手指去摸那照片裡有什麼。這舉動其實跟在讀一本書很 像:同一張紙的兩面,不是透光去看背後,就是用手指去摸那些字。一直到現在我最大的樂趣就是去摸早年排板印刷(撿字)印出來字的痕跡,在深深淺淺的印烙 裡,好像你可以摸出一片風景。(難道生命最大的樂趣,這難解的謎,就是像一個盲人在撫摸點字譜嗎?)這個難以理解的怪癖直到今日,就算我在網路上看到照 片,或是數位相機拍照輸到電腦,我還是會對著螢幕的平面,下意識的用想像把每一張翻一下,想要看見照片的背後。這行為就好像在猜疑所有的照片都只是,一張 紙的平面,正面和背面,立體的透視景深不過只是個幻覺,光影(那身在那裡的肉體存在──每張照片前面有台照相機;有個站在那前面的人)所玩耍的一個接近寫 實的非寫實。是hyper-reality。這個行為某方面,或許,就像荷蘭小說家Cees Nooteboom所寫的一本小說,In The Dutch Mountains。 小說裡有個寫某種童話的人,這個西班牙老人,平常的正職是公路的監查員,暑假喜歡到空曠的學校教室趴在小孩子的書桌上寫書,在遙遠的 城市出版,印量極少而且幾乎不曾出現書評,他正在構想的這本書,寫的是荷蘭的馬戲團,而故事是成人版雪后的翻轉(想想安徒生那個悲慘的童話)。他說: there is a similarity between writing stories and building road: you are bound to arrive somewhere some time。然後他又寫到:I can read a landscape like a book.雖然有趣的是:這本小說裡並沒有任何照片,沒有任何一張圖像,一切都是字的組構。風景不過是一種書寫出來的「風景的概念」,或說「風景的敘 事」。而這不是一本有關風景的小說,這是一本有關書寫的小說。
我把我一系列拍的照片暫時標題為Just。從今年二月在辦公室外面抽煙開始 隨性拍下陰暗中(即將下雨)傍晚的「風景」之後,我就已經完全離開了那裡。我不時都在shooting,無意識有意識下意識潛意識,shooting是最 完美的動詞用以指事對面前的什麼所達到的反作用力(溫德斯的說法深得我心)。這個後作用力是一種傷口的雙重達成,製造對對象物的傷口,甚而達到自己的傷 口。(而這個傷口只取得空間時間──這不是兩個切斷的名詞──更確切的說法是,在空間裡的時間,所擷取沈積岩的一片橫切面,就寫實性而言)。而好一陣子之 後,倘若我能說,只能說這個達到自己的傷口是對那強烈的失落茫然和憤怒所作的和解。我所沒意識到的是,從離開我已經shot的那個風景開始,每個我舉起相 機shoot的過程是對自己的進一步接近,同時透過反作用力,是對我周圍的進一步接近,closer。而每一個按下快門(shoot) 的瞬間是重新將自己帶靠近周圍,帶靠近每一天,帶靠近,我的眼睛開始很自然的,在幾個月內,可以迅速而直覺的,對眼前的細節進行「掃射」(一如追逐獵 物)。而同時,這個最佳的選擇,是無聲的。是沈默的。是不說話的。是不寫的。是不用手指按鍵盤的(哈,又按不出音樂來)。是非敘事非描寫非評述的──以我 的說法則是:非戳洞的,以及非墳墓的。雖然書寫照片的文章,總將照片直接指涉到死亡。然而真正非指涉而直接是死亡的,其實是文字自身。文字是最接近可以致 命的傳染性病毒。而在最壞的時刻,很多人使用文字販賣文字利用文字,弔詭地,是讓整個世界最快消失的方式。因為過於喧囂,這喧囂的不是沈默本身,是喧囂本 身,它讓整個世界最快速度消失不見。曾經,我(或我們)那麼努力的想要呈現世界,然而我(或我們)卻徹底的失去了世界。經過好幾年來身心徹底渙散的「書生 活」,最大的痛苦就是眼見你最親愛的世界逐漸在眼前不治身亡,你最親愛的世界就在巨大的喧囂(不是沈默)中成為眼前的屍體。世界成了最巨大的墳場,你在世 界墳場的告別式當中,你也在自己的告別式當中,而你知道有太多人習慣而不需要真的知道的在製造世界的墳場,而你沒抵抗,世界也沒抵抗。你只是失落迷茫憤 怒。你shoot之後你再也不在那裡了。那裡唯一值得留戀的,是陰暗中即將下雨的那片風景。
不過就是。
Just。不過就 是我在考驗那個後作用力可以在多久之後開始產生清楚的「震盪力」。而那個時刻,在下了一個多禮拜的雨過後,在某個瞬間,在某個時刻,它開始在我身體裡產生 情感性的強度。所以我開始了just的D系列。它們(裡面出現的字)不是指事,不是寫詩,不是解說,不是附錄,不是配圖,不是下標。沒有那些企圖。都沒 有。它們就只是我拍的照片,而我對那個被後作用力影響而想要「言說」的「震盪餘波」而已。
A,是照片經過大幅度的修改,如顏色,清晰對比度等(有時覺得自己也許更希望是一個不用畫筆的畫家)。
B,是照片只做了小幅度的修正調整。它們保有照片的極大幅度「原本」性。
C,是連續照片,或不同時間同地點的風景變遷。
而這三個分類,特別是AB刻意並置兩張,就像書一攤開時眼睛所見相連所見的兩頁。
它們全無聲無息。我希望堅持它們完整的無語。而D,倘若出現,只是它們對我產生的什麼,就像照片對著它眼前的站在(或跳,或躺,或舞)那裡的人,那人被自己shoot的反作用力震到,因而似乎有點恍惚。
shot by ┗┳┛, 2007/02/15, taipe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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