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8月8日 星期三

2006/02/14, トニー潼谷 etc


Tony Takitani/トニー潼谷 poster

2006/02/14。二月十四日。沒睡,睡不著。然後等著中午去看《東尼潼谷》(Tony Takitani/トニー潼谷, 我懷疑村上選這個名字有點開玩笑,為了音聽起來好玩,像繞口令,像踢躂的聲響)的特映場,一個朋友約在電影院見。

大約幾個月前,電影在金馬影展放映,HH 提到電影,但我沒看。他問我小說,他不知道村上有寫過這篇小說。我告訴他那是村上最簡單的小說,也是我最喜歡的小說。不過,這很難解釋,為什麼,面對他, 說這篇小說時,是完全默認的。這樣一篇才幾千字的短篇,故事又如此簡單,我其實懷疑市川隼(Ichikawa Jun)該如何把它改編成一部長片,而且驚訝的是,村上的小說那麼多,為何他特別選了這篇?結果他選擇最簡單,某方面來說也最接近原著,他幾乎選用唸小說 的聲音橫跨整電影的畫面(某方面像是加上畫面的廣播劇)。這種做法,從一個角度來說,他相信村上的文字。而拍法,市川隼選擇了一個最疏離的方式,就是讓角 色本身基本上只是畫面的model(依布列松的定義)。而畫面在接近唸書的聲音中不斷移動,鏡頭基本上皆由推鏡推到一個角落形成黑畫面然後接到下一個推 鏡,而故事到了一個段落。重新起頭時偶爾使用淡出淡入。只是最怪異的在某些瞬間,他讓演員直接以第三人稱的方式,像突然念小說的某個句子那樣,而那句子卻 是在說那個角色當下的心情想法。這非常劇場式的做法,某方面,又極其疏離。也就是說,他將電影的戲劇性刪減到最稀疏的程度,讓電影本身成為一連串不斷推移 流逝的畫片。我不確知,這是因為他不相信他可以改編村上?或者,他認為這是改編它最好的方法,就是讓聲音(小說本身)成為唯一的主角。總之,這是一個很挑 戰觀眾(而非讀者)的做法。那種英國BBC式的歷史傳記電視最習慣的拍法。在敘述的聲音中,不斷出現的畫面。加上音樂。像是一組歷史的傳記室內樂。而這竟 然成為《東尼潼谷》某方面來說成功的主因。它營造了一部生命如同一間玻璃囚室的電影。在其中,一切都在內蔽的封閉當中,流動的只有畫面,以及時間過往。我 想整部電影最大的敗筆就是找一個長相神似村上的中年演員來演東尼潼谷。讓我覺得導演其實「諂媚」村上「諂媚」過了頭(如果有哪個導演想找一個像原作小說家 長像的演員來演作家筆下的人物,某方面來說,會
是 嚴重的冒犯,將小說跟作者劃上等號,就是在冒犯虛構的隱密性,及其故事的無限開放性),尤其是這位中年演 員從大學生演起,實在有點恐怖,像在看《金色豪門/精靈之屋》裡演青少女的五十歲梅莉.史翠普,特別是她還要裝小女生突然回頭對你明眸一笑的當下。尤其你 坐在電影院前幾排,影像什麼都超級巨大時,那一瞬間,你實在無法當場不先錯愕一下然後突然爆笑。這並不特別有趣,一個孤寂的人未必得像中年歐吉桑,就好像 一個人若是有臉蛋,他就不可能如此孤獨,或說那麼無聊那樣。這讓在電影院的一些朋友看得顯然有些尷尬。大家都對電影幾乎說不出話來。Tony Takitani, still from King net)

另外我也不太喜歡電影版的結尾。那股多餘的想要給於一個浪漫的想法,喪失了村上小說原作的那種絕對。那絕對,是《東尼潼谷》最本質的所在。而讓宮澤理惠分飾兩角,有點故意玩弄雙胞胎twins或分身doubles的身體相似性,或者說,雙身對位,也有點過於設計性。

在 接近二十年前,我突然想起,我幾乎每星期有兩三天都窩在太陽系的MTV店裡。就在那裡,我們看了最早年的市川隼電影《失去童年的時代》和他改編巴娜娜小說 的《 鶇 》(つぐみ),應該還有他的《會社物語》,不過我對那部電影一點印像都沒有了。這位廣告出身的導演,在電影的構圖上一向乾淨簡單,漂漂亮亮,而且電影本身 幾乎都在無言中進行,少量的對白,有時剪得極其細碎的畫面,某方面他總是捕捉某種冷清、而乾燥的生命情境。《東尼潼谷》某方面來說還是非常市川隼的電影, 只是他選擇了緩慢推移的鏡頭速度(而背景老是有一大片朝向外面的窗玻璃——失焦的風景)。這位導演的電影在大約十年前在金馬影展放映《東京兄妹》之後就近 乎在台灣絕了跡,雖然他之後還拍了好幾部電影。我對《東京兄妹》唯一的記憶就是那個哥哥最喜歡吃豆腐,畫面中不時出現,光線美麗的小几,哥哥總在吃淋一點 醬油的豆腐。(而這個反覆畫面讓HH一直想去日本學做豆腐,回台灣開專賣豆腐的豆腐店,他覺得那日本豆腐看起來真好吃,隨後多年他去了日本待了幾個月,他 也不斷提及他最愛吃的日本豆腐)。


Tony Takitani, still from King net

而 小說,很多年來,都只跟人說村上我最喜歡的就是《東尼潼谷》,有一部份是因為大多數台灣的村上迷都沒 看過這篇小說,而我喜歡把小說的故事從頭說一遍給一臉狐疑的朋友聽,直到我再也不提,而幾年前出版了《萊辛頓的幽靈》中譯本。這是我讀的第一篇村上小說, 在接近二十年前,在某報紙的副刊(跟書的版本有所不同),這也是唯一最接近我的村上小說。我不迷村上,但這是一篇對我而言絕對的小說。而絕對的定義, well,或許就接近純粹。但語意沒那麼菁英。多些「絕對」,一種瘋狂的氣味。

偶爾也會想起念政大的頭幾年。有很多年,生命是無可言說的 孤寂。那孤寂就像硬化的石頭,誰也碰不到它,而且它永遠拒絕融化。它獨立於一切之外,如同《鋼琴師和她的情人》(The Piano) 裡的海底鋼琴,在深沈的海底,彈奏它的搖籃曲。我經常跑到圖書館去把所有的報紙翻一遍,影印我想慢慢仔細讀的副刊文章或是影評,影印國外一些 重要雜誌裡的短篇小說、一大疊本本厚重的國外作家字典。我印了很多,多年來一直堆在書櫃裡,有不少我都想某天我就會讀了。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管家》 Housekeeping的部份文選,我當時讀的是小說的第八章選 摘,希薇跟茹絲在湖上划著小舟到霜雪終年不化的山間小村,那是非常美麗的片段。那時候的 生活,簡單到無法想像。我週末時幾乎都在ER家,我們總是在MTV店看影碟,吃大餐。有些住宿的同學總是以古怪的語言說這個人在過夜生活,說得好像這個人在從事有什麼難言之隱的行業似的。我什麼都不透露,他們什麼也不知道。你不能把隱私交給任何人,因為那是你的隱私。誰也不必要知道。還有我幾乎每天都在政大外面那條街上的小小的唱片行買音樂卡帶,每天買一捲,一捲大概一百塊。每天我回宿舍或是外面租的房子,頭第一件事就是打開 Walkerman,我幾乎從不暫停那些音樂(Pet Shop Boys, Joy Division, Nico, Patti Smith, Peter Murphy, Hugo Largo, Eyeless in Gaza, Peter Gabriel, King Crimson……etc )。卡帶堆的都是,那是我唯一讓我待在那裡的安靜時刻,我和「我的」音樂。除了某些人,我幾乎都不講話。或許,那就是很多人總認為我「瞧不起」他們、對他 們視而不見的原因。其實,我沒話可說。我也不想說話。我唯一最想說的,就是寫字。但人在一起時,不講話又頂尷尬,所以有朋友時我似乎總在找話講,好填滿那 尷尬的空白,然後接著好幾天我就會窩在自己的空間裡,一句話都不想說。常窩在MTV店的第一年,幾乎每部我看過的電影,我都在薄薄的五百字稿紙寫下感想, 我大概寫了一百部電影,每部寫大約三張稿紙。那些文字當然都極其不忍卒睹。我只是寫了又寫。寫了又寫。那些稿子,或在淹水時泡了水,或是夾雜在不知所以的 地方,或是搬家時丟了,偶爾我還會在一疊資料裡找到殘餘,就只是摸摸那紙的的細薄,摸摸上面糊掉的字,就好像你還摸的到字的深淺刻痕一樣,彷彿這樣就夠 了。或許這樣說吧,曾經,電影,是唯一的現實,是生活的故鄉。而那麼多時候,你總在其他地方,腦子裡都在那個某個地方。在閱讀的時候,在寫字的時候,在聽 音樂的時候,在看電影的時候;就算不在那些時候,你也還在那些時候,就像在睡夢中還在聽的那些音樂,它老在你耳中迴盪。快樂是你很難想像的字眼,但你也說 不上來不快樂。雖然,總有個人告訴你你不快樂,而那個人費盡所有的力氣想要讓你快樂一些。雖然如此,在那個人永遠也不懂的那個所在,那個人累了失敗了。雖 然,一開頭那就註定會失敗。《東尼潼谷》。當我看電影時,當我想著小說的細節和氛圍時,我知道,就在那所在,它曾經非常非常靠近,比一切都還靠近。那曾經 曾經拒絕融化的什麼。


Hugo Largo首張專輯Drum


Peter Murph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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