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nnjiang CJ: 夏天裡的冬天

Moby, photo from M' official site

在接近中午的清晨，一個夏天即將到來的日子，他望著掃到電腦裡的圖片檔，他將它逐漸逐漸地放大，直到每一個色點逐漸逐漸放大，直到每一個色點逐漸逐漸渙散，直到它們成為一扇鋁門窗。現在他已經站在那扇鋁門窗很久了，他的前額貼靠在冰涼的窗面上，和他半邊的臉，以及兩隻手掌，他看著它的外面，然後緩慢的睡著了，在他貼靠的那面鋁門窗上。他在裡面。裡面是一座水族館，他在漂浮；他忘記呼吸；他整個浸在圖片斑駁波光的色點裡面。他推門走了進去。

他推開那扇門走了進去，走上二樓的咖啡座；他在等他回來，在二樓的咖啡座，他望著他從對面的公園橫過街來，消失在騎樓底下，他用耳朵找尋，直到他的臉出現在樓梯間，像一部默片，直到他對他說話。他們認識不到半小時。已經很接近黃昏了，天色從灰到更灰，然後黑，在灰與黑的曖昧地帶，燈亮了起來，他們的頭浮在光裡頭。當有那麼一個人在路過公園的途中突然抬起頭來，你在有麼一瞬間就抬起頭來，你往上看，你看見他們的頭就浮在二樓咖啡座，他們在窗玻璃的裡頭，你不會認識他們。

他們在咖啡館裡頭碰面，兩個朋友丟下他們各自離去，在碰面三十秒之後。如果兩個人都轉過頭去，裡面被重疊在外面的景觀當中，懸浮在半空中，那裡有一扇巨大的窗。外面是黑的，入夜了。

這裡是吵雜的，咖啡館裡頭人很多。他們聊很多，沒有聊他們自己。突然他打開背包，拿出兩疊CD套，和CD player。你對他笑，問他兩疊裡的音樂有什麼不同。他像是被問倒了，只是說，一疊快樂、一疊不快樂的時候聽。他開始翻它們，像在翻一本很厚的書，他很快的「聽」，他們很相似。連同他們的快樂和他們的不快樂。所以他想要離開他。笑他：這個很不快樂，在快樂的那堆裡頭。他們開始談很哀傷的音樂。他要他聽。他聽，在快樂的那堆裡頭。有那麼兩個人在一家咖啡館裡頭，在曾經的傍晚到入夜後，在冬天還賴著皮的春天時分，然後他們沒有再見過面。而他交給他一首歌。他要他聽，他聽。曾經有一個人在聽那音樂的時候掉下淚來，在他身體很深很深的裡頭。

他推開那扇鋁門窗。他走向外面。在一個很接近夏天的清晨，在很靠近正午的時分，那裡頭陰暗而寒涼，彷如冬天。浸在水裡頭，雨已經下很久很久了。那裡什麼都在，只是他推開那扇窗，他走進水的裡頭。

我在清晨的時分將一張放大很大很大的圖片檔緩慢的收回到正常尺寸，是魔比(Moby)1994年專輯《萬事皆非》(Everything is Wrong) 的CD內頁。電腦裡反覆反覆重複，Hymn。想起曾經一個傍晚接近入夜的時分，有一個人很認真的看著我，在我閉上眼睛傾聽的時候。在CD的內頁，他的臉漂浮在水裡頭，呼吸飄蕩在四周，緩慢而細微，像他站在大雪紛飛的角落，淚水沿著凍白的眼窟盤旋。我想起了他，那一個人，他寫了一個劇本叫《友誼只是裝飾品》。April, 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