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8月16日 星期四

2006/03/29, Cartier....




2006/03/29,禮拜三。去年年底的時候,深夜到最常去二十四小時超商買煙,和藹的店員跟我說,Cartier(卡 地亞)的煙已經停產了。以後將再也沒有Cartier的煙了。他告訴我還有一些剩煙,可以買幾條儲存下來。那是一個瞬間,突然地,外表如此平靜,而內心如 此絞痛,突如其來無比的恐慌。就好像一個幾十年的情人跟你說他哪天一定會死了那樣(而最近我看到ppaper才知道在去年年底台灣的勝利火柴工廠結束經營 了,台灣再也沒有火柴了),突然地,你覺得自己將在再也沒有他的時候,那一瞬間,會跟著他一起死去。就好像,我老想著〈東尼潼谷〉的小說最後,他把他爸爸 所有的唱片都燒了以後,現在,他就徹底一個人了。那時,我每一時每一刻都惦記著,當最後一根Cartier紅色煙盒的煙在我唇際燒盡,我的人生也將跟著煙 飛灰滅。就會只剩下我乾枯的殘骸。不到三個月後,所有的存煙都抽完了,我想生命大概準備要完蛋了。而求生,似乎是一種本能。就像作過這樣一個夢:我在夢中 就沈在游泳池裡,想都沒想到不能吸氣,一吸氣水就會灌進肺裡,你就會吃了太多水,然後淹死。而當你一想到呼吸,你突然就慌了,一慌你就開始吃了水,然後開 始往下沈,然後就開始準備淹死。我想起那個夢,我在夢裡就淹死了,一切就沈靜平穩下來,像是最甜蜜的幸福。然後,當我醒來,我看著身旁的那個人,無比迷 惑。你知道,那愛情已經不可能了,你只是繼續在吃水,等著淹死罷了。我想,有比Cartier更好的情人嗎?我想很少的人可以理解,某一種牌子的煙竟然可 以比那老是號稱永生永世所愛的人、其實短暫到不行卻得痛個四到五年的的愛情,還要長久,還要忠貞,還要親密。我的Cartier紅色香煙。二十四小時超商 的店員建議我,也許可以試試Dunhill(登 喜路)的fine cut 46刀,是跟Cartier同一的煙絲。也就是它「化身」到Dunhill fine cut。我就開始換fine cut(呀,我想起來了,我也曾經非常喜歡Dunhill整個很寬很薄的紅色煙,只是它太重了),找我最喜歡的藍,湛藍太重了些,我就選銀藍。只要是藍都 好。什麼藍都是我的最愛。雖然我始終對Cartier的紅和鑲金難以忘懷。

我 不確定這段「刻骨銘心」的愛情是什麼時候,在哪個時刻,在何 處,在怎樣的天氣底下,開始的,我已經不確定了。就像有人問你第一次有戀愛的身體動作是什麼時候,well,你會說是十歲嗎?總之,愛情的動作或許可以很 早,煙的故事卻極其晚,雖然真實的是,你可能從還是小baby的時候就開始吸菸了,那二手煙。

最 早的記憶裡我總是沒有「我」,也就是不像 有人敢跟你承認他在媽媽的肚子裡,或是一歲爸爸為了掩飾他的花行為,會帶著他去粉紅巷作為帶嬰兒去散步的藉口,其實是去花天酒地,而他竟然還會記得那些阿 姨身上的粉味,當有朋友這樣告訴我時,我老覺得那一定是那些拉丁美洲小說刺激他才想像出來的把戲。或許無知無覺才是生命的真實狀態。我最早的記憶,是什麼 都沒有,只有一片好吵好吵的蟬叫聲,那應該是夏天吧。我最早的記憶就只有一片蟬叫聲,而我不知道我幾歲。因為有可能接著又是一片空白,然後才到了六歲,或 者七歲。因為就算我有印象,那也不是我的記憶。我是說,倘若今天你夢見你是印第安酋長的兒子,明天夢見你家長怎樣,而你一長大,你夢裡的你也跟著在一段時 間裡長大,而你總是夢見這些連續性的夢,你根本不會確定你到底是誰,夢不一定是在睡著了才開始。對一個幾乎一入睡就在做夢的人來說,你很難說服他現在你醒 來,你不是在夢裡了。有非常長一段時間,我根本區分不了到底什麼是夢,什麼是醒來的世界。最後,當「我」的意識出現時,你才會知道醒來是什麼?醒來就是又 回到每天都長一個樣的那個惡夢裡。就是有一樣的爸爸媽媽,一樣討厭的每天哭著等公車,一樣每天都要走那麼久的田埂路,就是每天都要坐在那個小學的小座位讀 書寫字,就是你自己不會突然不見了然後又出現了也覺得很自然(在睡著了以後你要怎樣跳接法都成立)。上帝創造了世界,他最大的敗筆就是你不能只是在睡覺。 你一醒來,世界就墮落了。你一醒來,就必須受到別人的「我」的無止盡壓迫。這世界以萬物為芻狗。總之,岔題了。記憶裡,我的父親,我那個沈默寡言,幾乎沒 跟小孩說過什麼話的父親,臉上總是有一層霧。也就是他永遠嘴裡有根煙,煙霧迷濛。記憶裡,作為他兒子最快樂的時候,就是他煙抽完了沒煙了,就會叫他兒子幫 他去雜貨店買煙。這是他兒子唯一可以賺一點點零用錢的機會,他會不辭辛苦跑了好遠的田埂路,走一段長長的小徑,去那個有公車汽車跑來跑去,有電影海報貼在 那裡的雜貨店,幫他爸爸買煙,剩下的零錢,他會買什麼?他也沒買,就存著,也許就等明天傍晚賣冰的巴布車吧。到了高中,我總喜歡往我們老師的座位跑,談有 的沒的,現場,也是一片煙霧迷濛。煙霧迷濛不曾打擾我,因為,煙霧迷濛是真實的。過了二十,你老是在某個人的周圍,那煙霧濃罩著他,煙霧迷濛毫不足奇的, 是生命最真實的風景。但我從沒抽過煙,也沒想要抽。我的第一支煙,應該是二十一歲,純粹好奇,出於想要理解為何你很熟的人總是臉上一片煙霧迷濛,我要了一 隻,抽起來什麼也沒有,很驚訝,然後就不再想了。直到二十四歲吧。然後再也沒停過。我沒當過那種老躲在廁所或是某個不欲人知的角落哈煙的國中、高中、大學 生(大學就不必了,不過現在大學又好像是了)。煙幕迷濛,well,在那幾年後,有一天一個多年未見的朋友無意間在轉角見到我滿臉詫異,好像撞見了鬼,他 說,你不一樣了。不一樣了?現在你整個人都看的見了,以前,你不管在哪都好像全身有一層煙霧,臉永遠看不清楚。喔。我就問他,可是我以前又不抽煙。不是現 在身為heavy smoker才會這樣?不,他說:對,你那時不抽煙,但你永遠有一層煙。你好像活在那一團霧裡。那時,你的臉好像都在雲霧當中。哈。我在想,他真喜歡把話 說的像在引用格言呀。

這 則跟瑞士煙Cartier的戀愛故事,開場白實在太冗長了。好吧。我們就開始吧。第一眼,當我看見Cartier 紅色香煙時,就好像看見了天堂,整個煙盒的頭上有一層光環。就跟《神祕肌膚》裡八歲的尼爾第一眼看見他的棒球教練一模一樣。你的眼睛全都亮了。你的眼睛色 欲薰心。在一個春雨綿綿接近夜的傍晚時分,在街燈已經亮起的小巷轉角,在眼睛怔忪懶散的時刻,在我準備買哪一包我多年來老是換了又換舉棋不定的煙時,突 然,故事不一樣了。那白色的煙盒,紅色的靶心,鑲金的煙名,整隻白色的煙身,長濾嘴,濾嘴邊小小紅色的標籤,我沒見過這麼漂亮的煙了。經過一兩年一直在換 煙,老是喜新厭舊過後,在那一瞬間,一切都註定了。你可以為愛一個人而痛苦,用淚水來擦淚水,你可以愛一個人愛到就變成他好了。但有一個東西他永遠奪不 走,他永遠嫉妒不已,永遠覺得自己不可能贏的過,他們都間接坦白過,他們輸了,他們都輸給了Cartier紅色香煙。那樣子就像是:你不可能像愛 Cartier那樣愛我。或許那是因為,我心裡想:我沒把握你(們)的愛,我懷疑你(們)每一個很快都會不見了,但Cartier不會。沒有一樣東西在你 睡前一定要,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在找他更讓你的情人難以忍受的,那一瞬間他們的心就破了一個洞。雖然你已經很偷偷摸摸的了。我想,或許,這有點像那些酗酒的 人終日得抱著他的酒瓶(像那個叫Jack Daniel的傢伙)吧。但也沒有比Cartier紅色更讓你周邊的某些陌生人想搞「我們仨」的,怎麼說呢?well。這發生過幾次,在飯店的客廳咖啡 座,當錄音機準備開始,當我旁邊的朋友已經把我準備好的題目要問坐在旁邊的導演時,我想,這時我不用說話了,我就說,抽煙,可以嗎?當Cartier紅色 的煙一點起,在我的手指間,在我的唇際,他們還沒開始說話,就會忘了他們手邊的煙,拿起我桌上的煙,問可以嗎?然後點煙,開始抽,然後開始。通常,這個訪 談會很ok。他們都會很坦白。在一個瞬間,那煙,似乎充滿了平淡地性的張力。除了有一次,在訪談時,那個不抽煙卻無法不看你在抽煙的導演,你如此緊張,而 他也如此緊張,好像什麼都不能相互洩漏太多那樣,那個訪談,異常古怪,好像兩個人都很害怕,而他們都知道,對方是跟他一模一樣的人,好像在玩英國那對黑人 silent twins所 玩的把戲──在比賽吃豆子看誰吃的最慢。而有一個朋友,他老是喜歡玩一種遊戲,跟我,偶爾我們也玩吧,他喜歡要我的煙,要我抽的時候他用我吸 菸時得火舌吸一口氣將他的煙點燃,然後揚揚眼睛,色瞇瞇的說:這樣好性呀。他就喜歡這種調調。雖然,我不習慣(所以有時我就把我已經點燃的煙給他點煙)。 就好像不習慣擁抱別人一樣。我可以把一隻突然跳到肩膀上而我沒意識到的貓,在她的腳碰到我肩膀的一瞬間反射動作一手把她撥開,讓她瞬間摔到地下大喵一聲, 而我才意識到是什麼。為此,我總是相信自己的反射神經極其發達,而手勁驚人。哈,我又岔題了。我不理解的是,我周邊的人幾乎都不會把Cartier當成他 們的煙,可是他們偶爾就要拿我的煙抽。Cartier必然有古怪的什麼,我不確定。或許是他們感受到對我沒什麼比得上他了,他們受到那個古怪的親密的誘 惑,因而,我們會更親近了一些。是什麼?我不知道。或許Cartier自己知道,或許,是他自身吧?還是因為,我們都很羞怯?

不 過在某些 時刻,一個原本不抽煙,卻在瞬間抽到無法停下來的朋友(她不知跟我說過多少次最後都慘敗的戒煙記,每一次她對煙都無法忘懷),我們卻開始終日在談煙這個情 人,她完全懂我在說什麼,我也完全懂她再說什麼。沒有比煙更好的,對付某種場合,他可以讓你自然而然不必說話。你可以跟你的煙很安靜的相處,獨處或是在人 群當中。煙,可以讓你就在自己裡,就在自己的偽裝裡,而你知道,他都知道你,你可以對任何人作假,但他在你身邊,你永遠不必對他作假。哈。我說,你一定要 去看一本叫做《吸煙賽神仙》(Cigarettes Are Sublime) 的書,他是一個完全知道跟煙談戀愛是什麼的作者,雖然,他說他寫這本書是為了戒煙。哈。我老想著要買一本英國年輕小說家的小說x20,這 也是一個愛煙如命的故事(然而,有趣的是,這也是一本要戒煙的書)。20就是每包煙的煙數。x20就是計算每天幾包,幾天了,小說是用煙來當時間的計量單 位。我還沒讀過這本小說。不過我相信哪天我會收藏它。總有一堆什麼什麼的俱樂部,但,煙,似乎是抽煙者和煙自己的雙人「晚」宴。而他們,我們,每一個都知 道,煙無足輕重,你愛他是因為你覺得可以隨時不要他,而同時,你卻可以隨時要他。但你隨時都知道,這時候,你抽這根煙是對的。因為他知道你要的是什麼。他 永遠會在你身邊。冷淡如是,激烈如是,平靜如是,緩慢如是,那煙幕總在燃燒,那高溫的火紅永遠不滅(而我沒抽過比cartier更細密更不會斷煙的煙絲 了,除了倫敦煙Dunhill fine cut)──哈,這聽起來好像廣告詞,而我一定有病。我情願生命有真正的不健康,我情願為了煙不健康。煙,讓生命無怨無悔。雖然,生命,就跟煙一樣,無足 輕重。煙燒盡,或許就跟靈魂的重量差不多。

也許,真正好笑的,是你怎麼開始抽煙的?以及,在什麼時候,在某個偶然有人跟你要一根煙?或 是,比方說,1998年在紐約你老在布魯克林東十四街轉角那家阿拉伯人開的小雜貨店買紐約煙Benson & Hedges(這 是我跟紐約談戀愛時抽的煙,金色有柳條細紋的軟盒煙),或是,比方說,你走過地鐵站外面,有人看見你在抽煙,走了過來跟你要一支煙,然後 拿一個25分錢的銅板要給你;而在另一邊有間大超商,所有的煙正好排了一整個牆面那麼多,其中在大作廣告的Mermit(?)種類多到有一整條不同花色, 之類 的。其實最有趣的,是它所隱藏的故事。一些極其逗趣、而又美妙的故事。像是可以一直接續下去的,following story。就像《雙面維諾妮卡》那股怪岔岐的鞋帶,我們就會有那不斷接續下去的像是鞋帶故事的與煙的戀愛情事?

1 則留言:

匿名 提到...

我也喜欢Cartier,因为它的停产,几乎等于戒了烟,仿佛找不到任何替代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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