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7月19日 星期四

2006/03/11, 那是玉米田裡,那是竹林裡,大家的,每一個人的鬼魂......


攝影:┗┳┛, 2007/05/31, taichung

2006/03/11, Saturday。上禮拜一吃過晚飯,跟ER經過大安森林公園,我只是經過,要去和平東路搭車回家。在昏暗的路燈下,我看到公園裡有一排植物,突然喊了起 來:「你看,玉米。」「玉米?」他笑了:「喔,葉子很像。但他們怎麼可能在公園裡種玉米呢?」然後,輪到我笑了。我真的鬧了一個笑話。不過那一瞬間的反應 是真實的。像個小孩子。我告訴他:「六歲的時候,我幫我爸爸種過玉米。你相信嗎?」然後我就忘了。不到一個星期後的現在,在突然大寒的天氣當中,突然又回 到一個瞬間,喊玉米的那一瞬間。是的,我幫我爸爸種過玉米,那年我六歲。


六 歲的時候,我想在我還沒去上過學,還不 太知道什麼叫做大都市的時候,雖然我已經在台北過了好幾個月。我家,在老時代叫做犁頭店的鄉下。那時,我已經有個古怪的惡習,天氣好的時候,我總在昏昏暗 暗中看我起的很早的祖母在床頭前梳頭髮挽她的髻,然後我又昏昏睡去,然後醒來,在天剛亮的時候,自己一個人跑出門,到田裡晃呀晃的,走路、夢遊,到快倒塌 的土角屋的迷宮裡玩我自己的老師打學生的遊戲,在曬穀場上用樹枝在地上畫畫寫不成樣子的字。有盞路燈的竹林路上漫步。然後才推開門,已經打開,只是靠上的 鐵門。去家後面的菜圃找我祖母。鐵門外,有條小河,河邊有棵龍眼樹,樹枝經常透過我家一道牆垣的窗子(可是,那些長進我家的龍眼我祖母都說是別人家的,不 准摘),那窗子沒有窗子,只有一塊四方形的洞,沿著那道牆過去是竹林,我們家就圍在竹林的範圍內。那個窗子裡面,靠近瓦片屋簷附近,種了一棵很大的楊
桃 樹,為了怕楊桃樹枝葉亂垂,還架著木條,那木架偶爾就種了絲瓜,在楊桃當中垂掛著一顆顆絲瓜。供全年也用不完的菜瓜布。牆垣的邊邊有棟小屋,用來堆積家裡 燒火的木屑,後面,就是菜圃,菜圃是果園下半的開始,一開始,整片果園種滿了芭樂、檸檬和柳丁。柳丁樹幾乎從未結過果子,就被天牛給弄死了,我老在那裡捉 很漂亮的天牛。所以半邊的果園稀疏,有一天我天真的父親把那裡全都砍了,燒了,闢了一整片的田。他經常異想天開的作一些匪夷所思的是,像那道有一個四方形 的窗口的磚牆,用的是原本要蓋魚池的磚塊蓋的。磚塊一直堆在離楊桃樹有點距離的後門邊,直到長滿了青苔。
攝影:┗┳┛, 2007/05/31, taichung)


一 天傍晚,我父親把我們 小孩都叫來,也沒什麼原因,就要我們幫忙把像養鴿子的那種硬而銘黃的玉米沿著犁開的田壟種,他沿著一條條田壟用鏟子挖一個個小洞, 我們就把玉米每次幾小顆的丟進去。我不記得這樣種了幾天,還是一個傍晚我們就覺得不好玩所以不想玩了。然後幾個月間,我就見識到史帝芬.金最喜歡的場景, 一整片的玉米田。我常在玉米田裡一個人玩失蹤的遊戲。那些日子,我經常跟我祖母後面,她整理玉米田和果園,我就拔棕紅的玉米鬚和殼鋪在地上當床,躺著看四 周比我還高的玉米上方的天空,然後就睡著了。每隔幾天,家裡總是煮一鍋水煮玉米。然後有一天我祖母發火了,罵我父親種了玉米就什麼也不管了,她整理不來。 到了夏天的某個傍晚,整片的玉米都熟透硬到不能吃,我們採了一整個傍晚到夜裡的硬玉米,我父親弄來了一架機器,把所有的玉米磨成了粉。第二天,陽光照在玉 米田,整片都砍倒,留下滿地枯黃的玉米殼玉米葉,我父親又放了一把火。然後我父親種玉米的異想天開就終結了。那一片田就荒在那裡, 開始長起雜草。慢慢地蓋 滿了雜草。就一直任它荒在那裡。只是每一陣子我父親會去撒一次農藥殺那些雜草。大部分的時間,他總是不見人影。他每天都很忙,在區公所裡,他是出名的眼鏡 林,幫人處理稻作收割,幫農家看生病的狗豬和貓。他老是半夜喝醉了酒,蜿蜒的蛇行在沒有燈的小道上,竹林旁有條深及頭的小溪,他幾乎每晚在黑暗中這樣蜿蜒 蛇行,醉醺醺的騎他的腳踏車回到家門。怪的是什麼事也沒有,只是撞了幾次電線杆,眼鏡都打碎了。那條竹林路,等到太陽不見了就異常恐怖,我們誰也不敢走到 那邊去。但到了早上,天一亮我就走到那邊散步。我經常沒事就走了老遠,遠到哪天我就會走到人不見了的地方,只是每次都沒走到會不見的地方。那天地大到好像 你永遠會有小路、田埂路,你永遠走不到邊。我總想去碰那邊邊的那道巨大的牆。但我總沒碰到過。或者說,那麼小的我,覺得走路很愉快,不為了碰到邊邊的那巨 大無邊的牆,而純粹喜歡看看田裡的稻子、摸摸越來越紅的番茄,看別人家的橘子長得又好又漂亮。歪著頭呆呆的望著竹林上方的天空。
攝影:┗┳┛, 2007/05/31, taichung)


我 總記得,午後,我總圍在我祖母身旁,她在果園裡剪芭樂的樹枝,我就用芭樂的葉子鋪一張我的小床,躺在那裡看葉子漱漱掉落,自己玩自己想像得遊戲,在樹林 間跑來跑去,然後又沈沈睡去。有一年冬天,突然開了一種紫紫毛毛的花,紫紫的花梗。我總不知道那是什麼,我總想知道那是什麼。我一直也不知道那是什麼。多 年後我總認為那是荼蘼,開到荼蘼花事了。雖然,花事都還沒開始呢。多年後,我依舊不知道那是什麼?幹嘛用的?怎麼會長出那種花?我還在找它到底是什麼花。 我在想,說不定是洛神?


那時 候,也許是長大了很久以後,我總想著過了四十歲我要去當植物學家。雖然我也認不出幾種植物。總之,那 時候我就這樣想。我最不想當的,就是什麼作家,什 麼詩人。那實在很可恥,雖然多年來總這樣覺得。不過,也許現在又多了一個可恥,就是當個出版書的總策劃。我知道那個沒把自己走不見了的小孩一定會很不屑。 雖然,他到小學二年級前都還不知道什麼叫做我,他一直都乖的像個白癡。那不是我的他在天地間漫遊,那不是我的他在種那些玉米,那不是我的他鋪了葉子的床然 後睡去。那是大家。那是每一個人。而他從不明白的是,大家從來都不曾存在,每個人也不曾存在。那是玉米田裡,那是竹林裡,大家的,每一個人的鬼魂。




攝影:┗┳┛, 2007/05/31, taichung

1 則留言:

匿名 提到...

我把自己搞丟了
我找了很久很久
現在才找到了
原來你就是我